撰稿人:年青的卷二

一、倒下的榕树

听我爷爷说,老家院子的东南墙五寸的地方曾立着一棵榕树,早些年盖房子被锯了拿去做房梁——就像现今这棵倒下的榕树一样,主干粗壮,枝繁叶茂……榕树在我们那里有吉祥的寓意,轻易砍不得的,除非迫不得已。

躺倒在西边角落里新鲜的躯干占去了很多地方,横斜在枯木屑里依旧威武,只是不见当初充盈了绿意的生气。

如今是它挡住了匍匐而过的公路,村长说了,修路是为了扶贫,至于我爷爷捐出去的那二亩三分地,还有地上的树……是会得些补偿的。

村里因为修路的事情闹了很多矛盾,大多是因为价钱谈不拢,隔壁王叔来问过我爷爷,怎么能这么爽快,让出了田,还赔上一棵吉祥树,得了多少钱。

爷爷敲着旱烟杆,摇头嘟囔——王二,人要拎得清。

二、偶然的遇见

我的高中是在南方读的,学校杵在半山腰上,居高临下地望着一条细细的江,江水被拦腰截住了,放水的时候呜呜直闹,好像被裙带系紧了腰身喘不过气的女人。

水在呜呜地叫,树也会呜呜地叫,学校里的两棵大叶榕和两排小叶榕会一边叫着,一边在雨天里落下很多又硬又小的黄果子,那是树的眼在地上滴作赤橙的珍珠。

当时我最喜欢历史课,历史老师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。

不知道是不是巧合,所有教过我的历史老师头发都是花白的,以至于我现在再看黑头发的人教授历史,内心居然会生出几分不庄重的想法——他是不是还不够——即使高中的那位历史老师年纪并不大大,约莫四十来岁。

我仍能清楚地记得他讲五四运动时的形象,蜡黄的脸,花白的发。

“你们以为历史很遥远吗?这些印在课本上的人,好像历史人物都是老旧的,但你们仔细去看他们的生平,他们很多人比你们现在大不了多少……”

他忽地略微弯了弯腰,身体往前倾过来,脖子也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,眼球似乎就要夺眶而出,堪堪被镜片拦住。笑声从他的喉头到胸腔转了个圈,沉沉地憋了出来。

“要是你们是他们,生在那个年代,会怎么做?……我相信你们会做出一样的选择。”

会吗?我们可不知道,毕竟今非昔比。

去年六月底七月,我的历史老师转发了一条朋友圈——“澄澈的爱,只为中国”。

我点进去——哦,中印边境冲突里牺牲的那位小战士——很生动地文章,触文伤怀,我哭得稀里哗啦。

但是哭过之后就此了结,我又能怎么样呢?似乎哭的不只是烈士,还有相当年岁却一事无成的自己。

一面悲恸,一面凄切。勇士殉难,庸才犹存,实在羞愧。

又想到那些无故挑起事端得宵小,亦是愤恨难当——无能狂怒,无能悲极,大抵如此。

我只能在新闻报道里捕风捉影,在各大搜索引擎冥行擿埴,却不曾想就此发现了另一个人。

两个陈祥榕。

三、无言的界碑

故去的那位小英雄年方十八,白净的人生,就像他写下的宣言一般澄澈,找不到多余的文字加以赘诉。

十八岁的少年,纯洁的信念。我不知道该怎样讲诉这个故事,因为它太干净了,似画里的留白,容不得彩墨半分渲染。

陈祥榕本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孩子,家境微寒但勇敢善良或是较为合适的总结。

他自小便有不俗的气度,缝针时不轻易掉下的眼泪,流血时不顾自己对旁人的劝慰是勇敢地担负起自己,照顾病重的父亲,帮助受伤的同学,关怀兄弟姐妹,孝顺爷爷奶奶是勇敢地担负起他人。

年,陈祥榕高中一毕业就报名参军了。现在想来,这或许是令他的家人最为自豪又最为痛苦的决定。

“穿上军装的那一刻,他就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民,身上肩负的是军人的天职,所以我也很为他感到骄傲。”姐姐后来哭着说。

这一次他勇敢地担负起国家重任——冲上一线戍守边防。从福建到新疆,他辛苦地准备只为了能够通过考核去到一个更辛苦的地方。

最终他得偿所愿,带着母亲的嘱托,跨越中国,沿着太阳的轨迹,坠落信仰之地。

飘落的种子恣意生长。

陈祥榕颇受营长陈红军的关爱,在部队里如鱼得水,得到了津贴第一时间寄给奶奶,收到了战友带来的土特产也要往家里送一份。

有关于他生活里的不多的种种细节,总能让我们想起这个民族数千年传承的品质,一些古老动听的传说,它们关于精忠报国,关于孔融让梨,关于陆绩怀橘……

如果没有年6月中印边界上的奋勇突围的那一瞬,他不会成为这样知名的人物,而我们也从不想这样认识一名军人……他终是做了叠在勇士身上的勇士。

那一对咧开嘴角就能看到的虎牙,永远的停留在年轻的脸上,来不及脱落,就失去了使用的价值。它本该伴随伴随着他一直走到垂垂暮年,见证这个人的服役,婚礼,退役,工作,生子……见他创造更多的幸福。

生命是轻易舍弃不得的,除非爱意澄澈。

四、疯长的韭菜

与小战士同名的这位陈祥榕同志生于极端动荡的二十世纪初,在十九岁那年,也就是年,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
那个年代,被称作赤匪的共产党人的处境自不必多言,他仍然积极地动员工人和群众,在黑暗中点亮烛火,意图照亮整个天空。

年他参与透堡农民暴动,失败后遭到国民政府通缉。

年又参与工人革命运动,反修路斗争,召开群众会议,宣传抗日。

年被捕在狱中编写刊物《狱焰》,又因“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”的成立而被释放。

年指挥大小数次革命战争,再次入狱……不断的抗争是也是这几年的党员经历,他人生的写照。

不同于小陈,他的家里世代行医,虽不算大富大贵,但在当地颇有口碑,生活富足。父亲治病救人,母亲料理家务,弟妹承欢,阖家幸福,他也早早地进了学堂。

可惜风云难测,年的春天,疾病将双亲的性命接连收走。他能被迫辍学,小少爷跌作了小师傅。

继承父业或许是一个好的想法,奈何老板刻薄,稍有不慎便非打即骂,陈祥榕苦痛不堪。离开药店去“打铜春”学手艺。

在此期间,他白天学艺晚上读书,炼铜技术和思想觉悟同时进步,还与师傅建立了深厚的情谊。

好学是他接近马克思主义教育的一个契机。

年,陈祥榕加入了中共连江特支创办的“贫民夜校”并成为第一批学员。

九年之后,他死在省戒严司令部监狱,时年二十四。

能算做遗言的只有那句——“要杀便杀,何必多言,共产党好比韭菜,越割越长!”他至死没有透露一点党的信息。

五、榕树的荫蔽

翻找有关于他们的资料时,我总是想到那两棵榕树,想到王叔说话时颤动的嘴,想到学校里满地的黄色果实。

可能是因为那两个榕字罢。

两段短暂的人生,资料稀缺。以一个正常成年人的阅读速度,用不了二十分钟便可以读完他们的人生记录。

而我不愿意过度的揣测和渲染他们的生平,做了的便做了,其余的我不知晓。

我不是一个好的史官。

没有人知道那两颗被砍去的榕树是怎样成长的,人不会去强调一棵树的命中注定,却总是幻想人的与众不同。

古时的英雄总是祥云彩鹤伴随着降生,好像英雄生来就该是英雄。但越走进现实,越能望见人民的历史,人民的英雄,往往是平淡的,没有那么多曲折离奇的艺术情节。

他们大多数时候做着平常人做的事情。只是危难中那份选择的勇气,疯狂又冷静的抉择把英雄与庸人分割开来。

而这正是人的历史的迷人之处。

祥榕,祥榕。

我只能用一首歌谣来纪念你们。

象征吉祥的榕树啊,愿你守卫我们的土地,庇佑我们的族人,愿你倒下后升腾起的水汽,在太阳的照耀下幻化成每一个歌颂你的人心中的图腾。愿你永远是你,愿你是我们。

记于二零二一年某年某日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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