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艺术和科学在不少方面是对立的,但它们真的只是各自为营吗?卢瓦克·芒让的研究向我们指出,情况远非如此:那些过去让我们感动的艺术作品中,同样有着科学知识的部分,比如野生茄子的诞生史,又或者梵·高笔下某些看上去像绒球的向日葵等。

撰文|[法]卢瓦克·芒让

摘编|安也

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,[法]卢瓦克·芒让(LocMangin)著,陈新华译,重庆大学出版社年2月版。

在公元6、7世纪

茄子并不受喜爱

在土耳其,有这样一种信仰,梦到三个茄子是大吉大利的征兆。同样是在这个国家,人们以发明了一千种拿它当主角的菜谱为傲。这样的声望表现了该地区对于这种蔬菜根深蒂固的看法。它被驯化了吗?这个问题难以作答,因为描述人类将某一野生植物占为己有的历史很少成功,除非通过基因分析,或者当人们掌握多种样本之时。

在许多蔬菜的案例中,专家们疲于猜测,因为他们缺乏信息,尤其是考古学上的证明。然而,北京的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王锦秀和伦敦自然博物馆的桑德拉·纳普(SandraKnapp)成功重建了茄子(栽培茄)驯化的阶段。通过什么手段呢?他们查阅了例证丰富的中国古代文献以及关于这种蔬菜的插图。他们揭示了驯化的过程和中国菜农的三个主要特征。

匿名,《履巉岩本草》,。(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插图)

20世纪90年代初,伯明翰大学的农学家理查德·莱斯特(RichardLester)和他的同事们提出,茄子是野生品种Solanumincanum的衍生物,一种生长在北非和中东的植物。它一开始是种装饰性的植物,而后在数次往返于东、西方的“旅程”中,被亚洲的耕作者挑选了出来。

除此,我们对茄子的驯化不甚了了,数个地区被视为诞生地:印度、中国东南部、泰国、缅甸……正是在这点上,中国的文献发挥了作用。这些文献记载源远流长,不绝如缕,这就意味着我们拥有所有时代的著作,而且它们前后连贯。在这些植物学书籍、历史档案、农业手册、地方志以及类书(各种百科全书)——诸如帝国百科全书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和《四库全书》中,我们发现了众多茄子的记录。总计有75本书籍派上了用处。我们从中了解到了什么呢?

首先,最古老的关于茄子的证据存在于《僮约》中,它出自公元前59年一个叫王褒的人之手。因此,在这个时期,茄子已经被驯化了,尤其是在位于中国西南部的成都平原上。接着,它们还表现出了数个世纪中挑选者最为在意的几个特征:大小、形状和口味。在公元6世纪,据《齐民要术》记载,茄子长得很小。年,第一幅已知的该蔬菜的绘画出现在了《本草图经》中:图中的果实呈圆形,作物身上没有刺。在不到年之后的年,在《履巉岩本草》的一幅插图上,我们可以看到紫红色的茄子,它们比起以前的茄子更长一些,体积更大一些。

在之后的16世纪,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描绘了直径从7厘米到10厘米的茄子。年,《江县县志》提到了一种超过1.5千克重的茄子!因此,中国的耕作者选出来的茄子越来越大。直至14世纪,中国的茄子都是圆形的。它们是之后才变长的,就如我们在《本草纲目》中所看到的。年,《三才图会》同样描绘了卵球形的果实。在一个世纪之后的明王朝,众多种类的茄子被培育了出来,圆形的、卵球形的、长的、细的……年,著名的植物学论著《植物名实图考》描绘了分布最为广泛的茄子。

中国古代文献中关于茄子的插图(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插图)

目录学的资源同样呈现了茄子口味的演化。在公元6、7世纪,茄子并不受喜爱,但它得到了改良,在9世纪变得“可口”了。之后,黄庭坚写了好几首诗赞美一种白色茄子的滋味,它甚至可以生吃,但在今天就行不通了(因为皂素的发现)。

因此,中国应该是我们今天所食用的茄子的诞生地。此外,中国具有多达个地方性茄子种类,是首个世界性的茄子生产国,每年产量达万吨(超过全球产量的50%)。由这些发现可以得出的另一个结论是,除考古学和遗传学之外,对于植物驯化的研究自此以后具备了第三根支柱——目录学。

梵·高所画的某些向日葵

看上去像绒球

年2月20日,文森特·梵·高(—)在阿尔勒定居。在这一年的8月,他画了《向日葵》系列中的第一幅。年1月,他完成了另外三幅,至此,由四幅画组成的系列作品大功告成。每一次作画时,他会把3到15支向日葵放在一个瓶子里,瓶子则被置于黄色或蓝色的底布上。有些原本是拿来装饰保罗·高更(PaulGauguin)房间的,他在年前来和这位荷兰画家相聚。此外,高更的一幅作品表现了正在画一束向日葵的梵·高。

后者画的也许是《花瓶与5朵向日葵》系列中的一幅,毁于年的一次空袭。每一次,梵·高笔下的向日葵都处于不同的生长阶段,从开花直至凋谢。但是,它们也在形态上有所区分。实际上,某些向日葵看上去像绒球!比如,在收藏于伦敦的英国国家美术馆的画作中,我们可以看到七朵绒球。美国雅典市佐治亚大学的约翰·伯克(JohnBurke)和他的同事们关心的就是这种外观的基因基础。

文森特·梵·高(—),《向日葵》(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插图)

在描述他们的成果之前,我们先详细地讲一讲向日葵(Helianthusannuus)的解剖学。向日葵属于菊科(Astéracées,以前写作Composées),这是最大的植物科属(菊芋、蒲公英、雏菊、朝鲜蓟……)。向日葵的花,被称为花叶饰,集中在头状花序(一种肉质的花托)上。因此,被我们称为向日葵的“花”的东西,实际上是由大量的真实的花组成的,即聚拢在头状花序上的花叶饰。在常见的向日葵上,周边的花叶饰是舌状的,这就是说,它们都具有小舌状物(舌片,我们错把它当成了花瓣),而中心的那些花叶饰是有管子的,呈管状;只有后者具有生殖器官。

绒球向日葵是重瓣的花。在写于年的《山中来信》里,让—雅克·卢梭描述了如下现象:“重瓣花就是某一部分超过其自然数目的花……重瓣花这个词表示的并不只是简单的花瓣数目上的增加,而是一种任意的增加。”在向日葵的重瓣花中,就普通类型,即野生向日葵而言,虽然不是整体上,但至少数排有管子的花叶饰是舌形的。约翰·伯克的团队想理解这些重瓣花的机制。

这些机制始于野生类型的向日葵和其他重瓣花的类型之间的杂交。结果符合孟德尔在19世纪中叶所确定的法则,比梵·高画他的向日葵早了近20年。重瓣花的特征是由一种单一基因的突变造成的,而且,这一突变是决定性的。其他的杂交显示了同一种基因的第二种突变,这是隐性突变:它是由一种特殊类型的花叶饰所表达的:它们呈黄颜色的管状,具有生殖器官。

换言之,它们是舌状花叶饰和常见向日葵有管花叶饰的中间产物。遗传学家确定了相关的基因,并对之进行了排序:这就是HaCYC2c基因,它将转录因子编码,转录因子则是一种有助于其他基因的表达的蛋白质。HaCYC2c基因家族涉及的是对口器的对称的控制。在重瓣花的例子中,突变就是某一核苷酸插入基因启动子之中,该基因因而以非正常方式在中心花叶饰中表达了出来。在第二个例子中,突变来源于转位子(DNA的活动部分)进入基因本身之中,并阻止它在所有花叶饰中表达。

常见的向日葵和重瓣向日葵以及向日葵的构造(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插图)

梵·高的画中没有出现过后一种类型的向日葵。他没有看到过它吗?还是觉得它不够美?历史和《致泰奥的信》都不曾有过只言片语。

征服了世界的西瓜为何是白色的?

您应该还记得去年的夏天。赛琳娜(Céline),卡特琳(Catherine),阿娜拉(Alana),以及一位叫甜心宝贝(SugarBaby)的……别搞错了,说的是……西瓜(Citrulluslanatus)的品种。这种葫芦科植物是所有水果中最能清热解暑的之一,马克·吐温在《傻瓜威尔逊的悲剧》中让他的主人公说道,西瓜是“国王,它拜上帝所赐,是所有水果的国王。尝上一口,就知道天使享用的是什么了”。

这样的奢侈品只有画家的礼遇才配得上,事实上,我们可以找到不少西瓜的画作,比如在弗拉芒·亚伯拉罕·勃鲁盖尔(FlamandAbrahamBrueghel,—)的一幅静物画上,或者在意大利的乔瓦尼·斯坦奇(GiovanniStanchi,—)的一幅作品中。在后者的画上,我们可以至少发现两个西瓜,但它们同您夏天的那些西瓜天差地别。然而,在今天的品种中,人们可以找到的是红色的瓜肉——这是自然的——以及绿色的和米色的,但在画上,瓜的内里主要是白色的,只有一点点红。该作何解释呢?

乔瓦尼·斯坦奇(—),《一幅风景画中的西瓜、桃子和梨》(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插图)

威斯康辛大学的农学家詹姆斯·宁休斯(JamesNienhuis)对这个问题感兴趣。首先,我们别忘了,西瓜果肉的主要部分是过度发育的胎座,种子就藏身其中,而胎座则将胚珠(受精之前)束缚在该植物的子房。在詹姆斯·宁休斯看来,今天的西瓜来自这样的选种,它由耕种者实施,为的是获得番茄红素(一种我们也可以在番茄中发现的红色的色素)浓度的增加,由此便有了非常红的果肉。

然后,出现在勃鲁盖尔的静物画中的西瓜不仅漂亮,而且非常红,和斯坦奇所画的同处一个时代。该意大利人的西瓜成熟了吗?是的,黑籽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:果实是在它成熟时采摘的。这种多样性表明了正在这个世纪进行的选种过程,其目的就在于获得理想中的西瓜。它在今天仍在继续着;我们在店里看到的“无籽”(更确切的说是萎缩的籽)新品种就是见证。这种特征来自一种三倍体(植物拥有三组染色体而不是两组)。田助(Densuke)黑西瓜只生长在日本北海道的北部,它也是最近的一个品种。它的稀有和口味让它价值连城:每一个样品都值数千欧元!

即便西瓜征服了世界(人们每天生产数亿吨),但人们对其来源所知甚少。换言之,问题在于知道天使吃西瓜已经有多久了。根据以色列沃卡尼研究中心(centrederecherchesNeweYa’ar)的哈里·巴黎(HarryParis)的研究,他们享用西瓜至少已有五千年了。

通过汇集所有的历史线索,他终于重建了西瓜的历史。最古老的考古学遗迹,即西瓜种子,是在利比亚发现的。人们也在埃及的墓穴中找到了种子以及绘画作品,迄今有四千年了。让人惊讶的是,其中的一幅图片描绘了一种长方形的水果,与今天的很像,也不同于呈球形且口感苦涩的野生品种。因此,埃及人种植西瓜。储水的能力在干燥地区是制胜的法宝。无疑,这就解释了西瓜为何会出现在墓穴中,因为亡者也需要在他们漫长的旅程中解渴。巴黎从所有这些证据中推断,西瓜出现在北非,并在那里得到驯化。

一些著作表明,西瓜接下来离开了其发源地,并在地中海附近区域传播。在1世纪的《博物志》中,老普林尼吹嘘了一番西瓜的降暑功效。医生迪奥斯科里(Dioscoride)和希波克拉底(Hippocrate)同样赞扬了其疗效。

本文选自《艺术与科学:从野生茄子到三宅一生》,较原文略有删节修改,小标题为编者所加,非原文所有。文中所用插图均出自该书。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。原文作者:[法]卢瓦克·芒让;摘编:安也;编辑:青青子;导语校对:刘军。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,欢迎转发至朋友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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